徐峥与宁浩合作的电影,很少让人失望过。
与以往喜剧电影不同的是,《我不是药神》改编自真实事件,除了部分对白保留了原有的幽默风格之外,关于生与死的探讨、法与情的抉择,使电影的基调更加沉重。死亡边缘群体的求生挣扎、平凡小人物的闪光人性,轻而易举地触摸到了灵魂深处,让人在潸然泪下的同时,不禁思考:原来,在死亡的边缘,我们能看到如此真实的人性,也能看透自己想要的人生。
关于电影情节,这里不做过多的剧透,希望更多的朋友能走进影院,用行动支持国产电影。但电影引发的回忆与共鸣,却想说一说。
与电影情节相似的是,年春节,我母亲被查出患有晚期癌症,发现时已从肾部原位癌转移到肺部。从发现病情到母亲去世一年的时间里,我一直陪在母亲身边。母亲前后医院进行介入治疗,每一次住院,都会认识一些病友,通过对这些病友家庭的观察和了解,我有了很多感悟,这些感悟也渐渐改变了我的人生观。
1.当失去健康的时候,你会想用拥有的一切去交换。
母亲的一位病友,是位女企业家,经营煤矿,经济条件非常优越。大儿子在美国学成归来,在上海创业;小儿子留在身边,帮助自己打理生意。因为反复接受化疗,头发已经掉光了。但她言谈举止中流露出亲和与优雅的气质,让你丝毫感觉不到她的优越感和距离感。她耐心地和我讲她的创业史,从开始借了万做生意,赔光之后又借了万,又失败了。承受住两次命运的打击,东山再起,慢慢把企业做得越来越大。在一切都步入正轨、准备享受天伦之乐时,却查出得了癌症。交谈中,她带着遗憾地说:“很多人都羡慕我现在的条件,可有什么用呢?如果能够交换,我宁愿用这些财富换一个健康的身体,哪怕是当一个健康的乞丐。如果早知道今天这样的结果,我当初一定不会那么拼,那么透支身体,承受那么多的痛苦和委屈。这就是命,命里不该有这些,有了也无福享受了。可是,没有后悔药啊!”一个坚强、干练、有格局的企业家,在身患绝症时,也难免表现出脆弱、遗憾和抱怨命运的一面。
母亲的病友中,有儿女双全的领导干部,也有三十出头的帅气警察;有刚刚当了母亲、还沉浸在幸福之中的女人,也有一家老小的顶梁柱......在病房里待久了,就深刻感受到在命运面前,生死真的是随机的。当病魔选中你的时候,不论性别、年龄、人品、阶层......你都无力抗争,只能从开始的无法接受,慢慢变得听天由命。能健康平安地活着,是一种侥幸;当病情恶化、痛苦万分的时候,拥有的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唯一的信念,就是能活下去。就像电影中那些得了慢粒白血病的患者,不管药品的来源是否正规,能够买得起,有了延续生命的希望,就足以热泪盈眶。
2.一场大病不仅是一个人的劫数,更是一家人的灾难。
与母亲第一次住院时同一病房的,还有一位老者。他已经是第三次做介入手术了,他的老伴儿一直不离不弃地陪在身边,在起居照顾上,显得很有经验,心态也很平静。她在安慰我们这些没有经验的家属时,难免会宣泄一下自己心中的压力。她对我说:“孩子,你得有个心理准备。这种病啊,得上的后果就是人财两空、“家破人亡”。有病不能不治,但治来治去,家里的钱全花光了,人也还是留不住。我老伴住这几次院,房子卖了,病情却越来越严重,活不了多久了。摊上这病,就是没办法,真不忍心这样一直拖累儿女,没给他们留下什么,还花着他们的钱看病,没用啊!”
病人承受着身体上的疼痛,家人承受着精神上的折磨。眼看着自己最亲近的人被疾病折磨的日渐消瘦、痛苦难耐,可又无力分担痛苦。再加上每一次看到新的检查结果,都是病情的不断恶化,等待死神一步步逼近,这种心理上的煎熬和经济上的巨额开支,对大多数家庭来说都是一场无法承受的灾难。
有的病人,为了不让在外地求学的子女担心,尽管极度想念,时不时就拿出孩子的照片抹眼泪,但还是忍着不告诉子女;有的家属,放弃自己的工作和学业,坚持呆在病人身边,陪他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有的病人,为了不给家人增加负担,自己一个人坚强地接受治疗,有的甚至选择从楼上纵身跃下,寻求自身痛苦和家人经济上的解脱.....
就像电影中的吕受益,得病之后就想一死了之,直到看到自己刚刚出生的孩子,才想着要活下去。可最后,还是以主动的方式选择了死亡。他的妻子,不管家庭条件怎样,都选择要治疗救他,哪怕是下跪求人,哪怕是移植骨髓。
不同的家庭,以不同的方式面对着亲人的生离死别。或看到了挚爱亲情,或看到了人间丑态。但对大多数人而言,失去亲人都是无法承受的痛苦,这创伤,需要数年、数十年、甚至一生去愈合。
所以,你没有理由不珍惜自己的健康,因为那从来都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3.生命面前,谈论尊严挺难的,因为尊严的定义不一样。
母亲的另一个病友,来自贫困的农村。患病的男人性格很内向,不爱讲话,他老婆是位非常憨厚的妇女,衣着俭朴,他们在病房里住了两天就出院了。后来听说,医院的手术费而离开的,在医院门口买了治疗癌症的偏方,回家治疗去了。
谁不想接受效果最好的医疗方案呢?可是对他们而言,可能医院做手术所需的费用。他们可以做出明智的判断,但那些偏方是他们能力范围内唯一的选择和最后的寄托。他们更在乎的,不是自己的治疗效果,而是家里人还可以活下去。这是他生命最后的尊严。
电影中的小黄毛,为了活下去,没钱买药,只能去抢,但他把抢来的药分给了其他病友;他为了救被假药贩子困住的牧师,不惜大打出手,自己受伤;为了不让程勇被抓,主动开车吸引警察抓捕,不幸遇难。这是他生命的尊严。
有时候,有些人为了活下去,是不惜失去尊严的。但他所捍卫的尊严,可能有着我们此生无法触及的高度。电影中,假药贩子“张院士”说,世界上只有一种病,就是穷病。所以,他赚有穷病的人的钱。当然,穷,并不是一切都理所当然的借口,但一个文明的社会,应该让它的穷人和弱势群体在生命关头,能够得到同等的对待,能够有尊严的接受治疗或者离开。医疗行业,治病救人,不应该被划归到纯粹的商业范畴,关乎生命和尊严的事情,就关乎社会的稳定,推进医疗体系改革,让绝大多数人看得起病,是政府不可推卸的责任。
4.让人感动和致敬的,是在法律面前胜出的善良人性。
作为一名法律人,骨子里崇尚的是法大于情。因为人情具有无法控制的弹性空间,难以用统一的尺度来衡量。支持情大于法,社会将失去准则,没有公平正义可言。但当法律阻碍善良人性的时候,该如何抉择?
影片中的印度假药,并不含有虚假成分,同样可以达到治病救人的效果,而且因为价格的低廉,可以让更多的慢粒白血病患者有能力购买,得到救治。主人公程勇在吕受益去世和看到众多无辜的白血病患者等待死亡宣判时,依然决定铤而走险,继续走私假药,甚至在印度药厂被迫关闭后,自己贴钱回购,降低药品价格再卖给白血病患者,这就是他在情与法之间的选择。
剧中最感人的一幕,就是警察将买药的患者集中关在一起,其中一位老奶奶拉着崔斌警官说了一段话:“领导啊,我求求你别再追查印度药了,行吗?我病了三年,四万块钱一瓶的药我吃了三年,房子被我吃没了,家人被我吃垮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便宜的药,你们非说它是假药。这药假不假,我们不知道吗?那药块钱一瓶,药贩子根本就不挣钱。谁家能不遇上个病人,你就能保证你这一辈子不生病吗?你把他抓走了,我们都得等死。我不想死,我想活着,行吗?”
听了这段话,崔斌决定放人。然后对警局领导说,能接受局里的任何处分,但这个案子他办不下去了。这是警察崔斌在情与法之间的选择。
而电影的原型,是发生在湖南沅江的陆勇妨害信用卡管理和销售假药案。该案被评选为年度检察机关十大法律监督案例。年2月26日,湖南省检察院公开发布了沅江市检察院对陆勇作出不起诉决定的法律文书和释法说理书。这是针对特殊案情,检察机关对法律作了一次与司法为民的价值观相契合的适用和解读。详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