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她不爱我helliphel

我开始感觉到老妈老了,是从突然发现如今出门的时候,她需要紧紧拉住我或者姐姐的手开始。

她个子高,很瘦。

以至于她抓得紧了,我能明显体会到关节交错的轻微疼痛。

记忆中的老妈,可是那种走起来能把很多男人都甩开一截儿的人。一路跟她同行5公里,我最少能被她甩出1公里多的节奏。

可是,怎么能不老呢?她都74周岁了。

她那当年在农村少见的1米74的大高个儿,也逐渐伴随着岁月开始驼背,萎缩了几公分。

1,

小时候,我的记忆里,我一直认为我是个不被祝福生出来的孩子。

她生我那年,已经41岁。

我是她生的第7个闺女。

你要知道,在上世纪的偏远农村,无论这个女人多么能干,多么要强,如果你不能成功生个儿子,不能为婆家延续香火,一定会成为最严重的思想包袱。

况且,老爸兄弟二人,大伯早在多年前失踪,他算是家里的独子,传宗接代的任务自然在他身上。

然而,这辈子,老妈的肚子实在不争气,一连生了7个闺女。

其实,生到第3个的时候,我三姐的名字就叫“橘子”。为啥叫这个小名?因为我们固始那里的方言,足够的“足”,正确发音是“ju,意思就是够了,闺女足够了。

生得多,违反了计划生育,拉粮食罚款自不必说,以至于到后来,跟我家沾亲的村干部,看我妈不生出来个儿子不罢休的那股子倔劲儿,扔下一句,“生吧!不管你了!”

所以,当好强的她忍着怀胎十月,尤其是伴随着孕吐全程和全身浮肿的痛苦生下又是女儿的我时,莫大的失落感让她忍不住哭着一脚把我蹬一边去。

那床头就放着家里的米缸。

新生儿的头软得像柿子。在和米缸亲密接触的那一瞬间后,一旁的姨妈心疼地抱起我,她看到到我的颈子附近流着红红的献血,心里却倔强着扭过脸不看,嚎嚎大哭。

2,

在那个大家都很穷的年代,老妈特别要强,是方圆几十里比较早的一批万元户、三八红旗手、劳动致富能手。

只是,唯一让她抬不起头来的理由是,没有儿子。

你难以想象出来我记忆里的这些瞬间,因为跟邻居产生些口角,那嘴角冒着白沫的女人叉着腰骂累了,轻描淡写地来一句:“你再有本事,咋生不出个儿子?绝户头!”

那个恶毒的女人知道,只这一句,便能击中老妈的软肋。

没错,那些年,她落下了一听到别人说她“绝户头”便会晕过去的毛病。

自己没生过儿子,以至于后来,我和姐姐们嫁人生孩子时,第一胎是个男孩,她就兴奋;若是听说生了个女儿,她能难过的好一阵子吃不下饭,好像是自己把生女儿的不良基因传下去了似的。

我15岁的样子,我们那刚有人买面包车,很牛气,她偶尔会摸着我的头看着远方,幽幽的说,你要是个儿子多好!

村里人说,老妈是犯了“七女星”,生完7个闺女,下面再来就是个儿子。然而,在我之后,老妈再没有过孩子。

这大抵是命。

3,

19岁之前,我从不觉得我爱她。

大概,最深层的原因是,我原以为,她也不爱我……

即使是此刻,我使劲回忆她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也没占有多少温柔的回忆。

我记得的是,她见我的时候,永远是没完没了的啰嗦、批评。

大概是最后一个闺女,我调皮地像个男孩子。

跟村里的小伙伴们去偷邻村摘桃偷杏,回家自然一顿打;期末考试,语文能考到全乡前几名,数学考过17分,因为偷偷把17分改成了77分,涂改技术太差,自然一顿打;嗯,还因为考试差了,把通知书藏到姨妈家窗户上那块大土块下面,硬是被老妈的皮鞋底子打回去取了去……

10岁左右吧,老妈开始经营柴油(还有煤油,这是今天汽油的原始称呼吗?)。那年月,在固始最农村,用农用四轮车运货已经很高大上了。每次老妈都需要带着大大的铁皮油桶到县石油公司去进油,然后再运回来一点点卖。

那时候的司机还没有需要固定货物的意识。于是,那一次回家的路上,遇见个很陡的斜坡,伴随着强烈的颠簸,没做任何固定的油桶一下子砸在老妈的脚上,造成脚骨骨折。

医院看她时,我不过在病床前待了10秒钟,就偷溜出来跑到大门口的小卖部,买好吃的威化饼,医院的走廊里嚼着泡泡糖抬着头看天。

那时候,她帮参军转业在家的老爸在街上置办了附近最先进的打米机啊,磨面机啊,他们晚上就住在机房隔壁的一间房子里。而我和姐姐们还睡在老街上的房子里。

她出院回家,我甚至几天都想不起来去看她。有次,她跟前去看望她的邻居说,你看这孩子,别的孩子要听说娘生病了,早跑来了,可我现在还没见过她呢……好吧,我承认,我再一次被四姐拧到了她的床头。

4,

我不是个冷漠的人。

你看,我跟对面的不算特别亲的姨姥姥,还有村里打谷场上的老人们,处得都很好。

但我实在想不出来,我跟老妈可以相处很好的理由。

从小到大,我很少在家看见过她。

我只知道她忙。

但我不知道,她13岁那年,姥爷去世后,她便开始撑起这个家。

在吃不上喝不上的大饥荒年代,她曾像个男人一样,起早贪黑,甚至趟过离家20多里的淮河,为一家人找吃的。

因为姥爷生前开过粮坊,老妈的成分不怎么好。

老爸那时候在部队当兵,出身贫农,根正苗红的,就是比老妈矮半头。用老爸的话说,嫁给他,刚开始老妈是不怎么乐意的,呵呵。

年轻时候的老妈,五官端正,加上1.74米修长匀称的身材,怎么想也丑不到哪儿去吧?

可在穷得连叮当响都听不着的奶奶家,除了生孩子,老妈大概早忘记了自己是个女人。婚后没几年,她硬是靠着自己很快盖起了几间大房子。

在村集体还在施行“人六劳四”的分配年代,她是村里公认的“工分迷”。为了家里这一堆孩子,老妈干完手头的活儿,就开始捡牛粪、鸡粪,砍柴、砍草,放牛,始终没闲过。

到底是遗传了姥爷做生意的基因,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开始,老妈已经开始从收鸡蛋卖鸡蛋开始,再到布匹,油品,小卖部,化肥,水泥,甚至还有一段短暂的卖牛经历,她好像从来就没停下来。

父亲说,他记得那次,老妈步行20多里在邻县好不容易收齐了一担鸡蛋,在担回来的路上,许是中午的太阳太烈,或者是累得打了个趔趄,老妈的鸡蛋筐就那么生生地掉在地上。看着流了满地的蛋清蛋黄,坚强的老妈一屁股坐在马路上痛哭起来。

还有一次,因为老妈做小生意被人告发,以一项“割资本主义尾巴”的“罪名”,老妈藏在米缸里的多块积蓄被悉数没收,差点要了她的命。

5,

所以,从小学、初中、高中……我和老妈之间,很少说过话。即使说上几句,最多的话题就是学习。

她问我最多的话就是:最近考试了么?语文多少?数学多少?英语多少?班里排名多少?年级多少?上升了?下降了?……

除此之外,她没有我想象中的别人家母亲的温情。

她不会像我梦见过的那种妈妈,会含笑问我:妞,这几天过得怎样?在学校过得好吗?她不会像别的妈妈那样,会给我做好吃的饭菜,会有临睡前的叮咛,会轻轻柔柔给我梳起小辫子。

嗯,我才不要她梳呢。拿起梳子生硬粗暴地梳在我稻草班的乱发上,钻心地疼。

记忆里,多少个中秋节、祭灶小年夜,我都在街口愤怒地踢着石子,听着满天的鞭炮等她回家,我不知道的是,农村收账就那时候好收呢。

十几岁的时候,我有次骑车载她,碰见她年轻时的朋友,对方看着我笑笑说,这是孙女吧?

是的,我那时候觉得,她这么老,却经常去学校过问我的学习,你根本不清楚,我在心里有多烦看见她。我那么虚荣地嫌弃过她,怎么别人的妈妈都那么年轻呢?尽管,因为她的能干,在我所在乡镇和上学的那个乡镇,那么多人都认识她,包括我们学校的很多老师们。

那时候,我会把我骨子里的自卑之源全归结在她身上,嗯,还有我那夹杂着自卑、好强的双重性格。

所以说,小时候的我,对于她的感情,大多是带着抱怨、厌烦和讨厌的。

6,

从初中开始,我便开始住校。

那时候,老妈已经是安徽一家水泥厂的经销商。偶尔,还需要到水泥厂核对票据之类的事情。

每周回去一次,并不一定能碰到她。竟然也不觉得想念。

有这么能干的老妈,我比姐姐们幸运,我从未像我邻居家的孩子们,体会到缺钱的烦恼。

我混蛋地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当然,十几岁的我,从未觉得这种想法很混蛋。

98年上高一,基本一月回来一次。村里同龄的男孩子每月的生活费只有元,我从来都是块。城里孩子们有的生活用品和学习用品,只要学习需要,或者她听人家说可能需要,我都会拥有。

但是,我和老妈不多的交谈里,还经常会吵架。

其实,也说不上什么原因。

年少轻狂时的任性而已。对她只关心我学习的抗议而已。

7,

这么多年多去了,静下来想想,如果不是高中那年暑假回家取学费,我跟老妈的关系或许不会恢复到今天这样。

是高一升高二的暑假吧,学校补课一个月。

有个周日,班主任通知我们回家取钱,预交高二的元学费。

那时交通不便,从县城坐公交回家,离最近的站点也还要四五公里。我借了同学的自行车,下了公交车,我可以骑车回家。

那天真热。

我赶到家,她正在客厅的沙发上和衣躺着。房顶上的吊扇有气无力地扇着。

见我回来,她坐了起来。看着脸色不好,大概是生意上又遇到些问题。

我还未来得及坐下,就已经迎来了她的一堆发问,诸如考得怎样,每科排名以及总分排名之类。

郁闷的是,那一次考试确实比较差,由之前的全班第7名下降到21名。

这样的结果,显然把脾气急躁的她气得不轻。

她从吵到骂,再到觉得她所有打拼为我,我却不争气不珍惜学习机会,自己委屈得大哭起来。

你能想到,我这边也早已哭得泣不成声。

但是,我的哭声里,除了有自责、愧疚,更有深深的委屈。大概那个年龄、那个瞬间,除了吵骂之外,我更希望她能先安慰下没吃饭没喝水刚奔波到家的我吧!

发送这篇碎碎念时,手机屏幕上很应景地出现这幅画面

8,

我从老爸手里接过块钱学费,嗯,还有块生活费,不顾老爸的劝阻,哭着鼻子骑着自行车离开了家。

快到车站的时候,我忽然听见身后有突突的摩托车声。回头一看,竟然是姐夫载着老妈追在后面,许是怕我发现,对我还保持一段距离。

看到这里,我生气地加紧蹬车,驶进车站旁边的一户人家的院子里。

大概是不知道我要干嘛,老妈他们也加油赶上了我。

赶上我,她焦急地问:“你跑这儿干嘛啊?”

顿时,我本已停息的眼泪再一次翻涌上来。我咆哮着对她:“我回家连一口水都没喝,我跟人家讨口水喝行不??”

听到这里,老妈突然温柔起来。没错,这是我16年来第一次听见她语调温柔地说:“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弄水啊!”然后,她走向正在扫院子的老人说:“大哥,俺闺女渴了,跟你讨碗水喝吧?”

我才不领情呢,趁她讨水的间隙,我推起车就往公交站点跑去。

就在这时,一辆公交车驶进站。老妈跑过来和我同时招手。车停稳后,她一遍遍地交待师傅我在哪里下车。直到汽车启动,我也没回头看她一眼,心里满是生气和不屑。

然而,汽车大概驶出3分钟,我下意识地扭头看看,竟然还能隐约看见她还站在路边,身体朝着我们的方向。

那一刻,我心里忍不住微微一颤。

9,

由于哭得太久,头疼眼肿,那晚的晚自习,我跟班长请假了。

第二天的大课间,我正趴在课桌上小睡。班主任来叫我。

出来后,他表情怪异地笑着问我:“昨天跟你妈吵架了?”我心虚地说,没有啊。

“你妈在传达室,刚听说你昨晚没来上课,当时就哭开了。快去看看吧!”

我见到老妈时,她本来哭着红红的眼睛闪着亮亮的光,假装轻松没事地说,没事儿,我正好来着附近办事,来看看你,你学费交了没?

后来,我才知道,她原以为,她16岁的女儿拿着这元钱,离家出走了呢!

竟然,从这件事儿开始,每到我们娘俩吵起来的时候,她开始慢慢先软下来。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们的关系慢慢缓和。

上大学时,从最开始的电话里说不了两分钟就要吵起来挂掉电话,到慢慢地能跟她聊上半个多小时,从左右邻居家的事儿,到生意好坏,到最近我又报了什么考试之类,话题越来越多。姐妹几个,谁家有什么事儿,她都记着;孙一辈的孩子们,谁工作怎样了,谁年龄不小了还没对象啦,她没有一个不操心的。

随着年龄增长,也渐渐开始明白,她对我严厉要求,无非是把我看成她的希望,无非想让我有个更好的结果;她不会表达爱,但从不代表她不爱。

去年5月,老妈脑膜瘤术后出院,在医院大厅。其时,她的一侧身体还没太大知觉

10,

70多岁的人了,老妈一直没有闲着。

小生意没停,劝她歇歇的话说了这么多年,没用,索性我们也不讲了。

因为,她一说起来干活,反倒身体很好;每年过年那几天,她基本上不是牙疼就是感冒,几乎都在输液中度过的。

看她说起来她的月工资超过我们时一脸的自豪时,我们就宽慰她,身体第一,别的你悠着点儿吧!

其实我们都明白,这大半辈子,因为提着劲儿为这个家操劳,老妈好像很少生病。可多年的劳累,加之多年吃饭睡觉不规律,一旦生病,可就没个头了。

去年母亲节,是我人生33年来第一次陪她过。以前是不知道,后来是没时间,相隔千里。只不过,那次她来我家是为了看病,在老家体检检查出了脑膜瘤。

在郑大一附院做开颅手术前的签字环节,听着医生讲着各种可能手术并发症以及可能产生的后果,尽管明白这是例行谈话,但当郑重签下我的名字的时候,还是觉得那杆笔重如千钧。

一向忙惯了的老妈,在医院住院的那段时间,简直要抓狂。多少个夜晚,她会瞪着眼睛一遍遍地问,天亮了么?几点了?

因为开颅手术对神经系统的影响,术后一段时间,她的左侧身体几乎没有知觉。她焦急地一遍遍问,我会不会瘫痪?我们只能一点点安慰她,慢慢来……

没想到,在经历了8小时的开颅手术后和这一年多来的休养,相比较她的病友,相比较同龄人,她恢复地已经远超出我们的预期。每每说到这里,她都会开心地说,看我这一辈子没做过坏事儿,老天对我不错!

五一回家那天,她又坐在院子里打电话。我偷偷给她拍几张照片,她一抬头,笑着说:“你在干啥?”

11,

这几年,答应了老爸老妈,最少保证每年回家3次看看二老,说到做到了。

哪怕只是回去陪他们说说话呢。

父母年迈,也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今年五一回家,老妈正不舒服,头晕、双腿无力。担心还是头部的问题,医院做了脑部的核磁共振。结果出来后,那个主治医生看着片子上原脑瘤部位的阴影对我说,看着像是又复发了啊……

那一刻,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如果真是这样,老妈如何能承受?上次的开颅手术,她73岁的年龄已经是整个科室年龄最大的病号了。

好在后来经过专家会诊,的确有些软组织,但还未形成压迫,主要是脑梗有些严重,需要及时治疗。

谢天谢地,一直等到这个结果,我心里总算释然了一些,才敢返程。

12,

我是她最小的孩子。

34年前,她生我时伤心,因为我是个女儿。

再然后,她又担心自己年龄大,看不到我长大。

可现在,连我也成了妈妈。

老妈,祝您健康长寿!

关于代小七

代家有女,排行小七。简单幸福,有喜欢的工作,有爱的人。在这片自留地,偶尔碎碎念,塞点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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