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德班20周年
文:赵旭东
中德班20周年学术会议于年3月18-20日在武汉隆重召开,作为首届中德班中方主要协调人之一的赵旭东教授应邀在大会上做了《中德班对中国人文精神医学的影响》的报告。
本文在获得赵旭东教授授权和审校后,依据现场直播演讲稿进行了重新整理。
各位同道,非常高兴和大家一起进行研讨,我本来报的题目是家庭实证研究,但是这次应该更加强调的是人文精神伦理的研究,所以我就改了题目。
今天有很多老朋友,也有新朋友,我就讲一点故事,我们中德班的故事,刚才杨老师非常有感情的表述了玛佳丽初始的过程,我这里就放一些照片给大家看,很多照片是我们中德班的学员、教员这几天交换过来的,非常的高兴。
年,昆明,第一次讲习班
年,青岛,第二次讲习班
年,杭州,第三次讲习班
最早中德班的前身是办过三次讲习班,第一次讲习班是在昆明,年,这个就是万文鹏教授,旁边这位是许教授做翻译。后面的讲习班是年在青岛,年在杭州。
当时他们想让中国的学员有联系,但是基本上做不到,因为当时出差是一个特权,没有哪个单位愿意派一个人重复的去上一个班,所以就没有办法办连续培训的模式。
这张照片是正式中德班一期了,在北京还是在武汉。
这是年第一次开国际大会,在昆明,大家看到这是万文鹏先生,他已经第三次做脑部的手术,他得了脑膜瘤,但是还在专业的从事我们的工作,做过三次放疗和三次手术治疗,当时已经重病在身。
万文鹏先生是武汉人,以前在武大,在武汉医学院,也就是后来的同济医科大学读书,真正的湖北的子弟。这是他听课的背景,有人照了他的背影,他已经在年离我们而去。这是他在北大和李心天教授参加晚间的演讲,那次是钱铭怡教授举办中德班第一期第二次培训,在北京大学。
这是我们中德班的LOGO是中方云南学员李松竞标之后设计的图案,现在印在我们的封面上。
我曾经在几年前画了一个图,大致的示意,就是我们如果和西方人比起来,他们开始比较有意识的探索心理治疗的原理、发展技术,大概有将近年,连着麦斯麦那段时间过渡时期算的话。中国大陆其实80年代才开始做这个工作,所以历史是非常短暂的,是比较新的一个事情。
当时玛佳丽她们为什么热心帮助中国做这样的一个事情?因为我们在联合写中德班历史的一本书的时候,玛佳丽提供了很多资料,她就讲到了当时向杨教授求学的艰难历程。
她在中国求学,没有人敢接见她,杨老师说了当时非常敏感的一件事。当时我们的精神卫生机构,是不喜欢让人知道里面的惨状的,因为那时候我们国家很穷,我们的医学模式是生物医学模式,我们顾不上病人的尊严。
快快的放几张在网络上下载下来的照片,这些都是悲惨的往事,用来做背景。而且我要说明一下,这医院,能够给这些病人提供比较有组织生活的条件。
但是可以看出来条件很简陋,这是中国最好的精神病院了,病人可以有干干净净的服装,穿的也很暖和。当时精神卫生领域很矛盾的现象,一方面是纯粹的精神病学-苏联模式,但是另外一方面,我们又非常的强调精神的力量。
这是年《人民日报》的一篇文章,靠毛泽东思想治好精神病,那时候恰恰强调得精神病是思想问题,要做政治思想工作,所以实际上中国的精神病学并不纯粹是一个生物学派的。
当时在我们的医学里面,赤脚医生曾经是一个世界著名的现象,成为了很多国家的模板,但是赤脚医生绝对不学精神病学,因为这个是对他们没有用处的东西。
医院的精神科很多关闭了,我原来工作的单位,昆医院精神科就是被关掉了。文革之后,我们第一批中国高考恢复之后的大学生,精神病学是在内科学习的,夏镇夷教授编了几章《精神病学》的内容。
心理学是没有的,是写在生物学的教材里面,巴甫洛夫的学说被改成高级神经活动学说,都不提精神两个字,这个是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
这些都是悲惨的情况,所以大家可以理解为什么玛佳丽到处碰壁,在昆明遥远的边陲城市里,万文鹏先生接待了她。
万文鹏先生像杨教授一样,觉得我们就是为病人服务的,没有什么丢人的,我们应该和国际上合作。在万先生去世三年之后,去收拾他的书房的时候,他的夫人说,你可以拿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我在他家看到了他六十年代有在看美国精神病学杂志,就在看原文教科书、专著,还在钻研文化精神病学,所以他是一个非常开化的人。虽然我在一个偏乡僻壤的地方,但是他们宽容接待世界,接待了玛佳丽的采访,所以玛佳丽把昆明现在作为她开始中德班的地方。
当时生物医学,实际上有一些模式流传到现在,我们的生物医学是不全面、不人道、不精致的,对病患生硬、冷漠。我们认为科学是重要的,但是迷恋科学也就成为迷信了,就变成科学主义,所以不讲心理、不讲文化、不讲艺术。
现代经济很重要的动机是让我们发展业务,但是现在我们唯利是图、拼命赚钱,没有给病人省钱,我们大量忙的是帮别人卖药、办设备、建厂子,这些都是我们不人道、不精致的地方。
现在精神科医生不算好过,因为病人不喜欢,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喜欢看精神科。我做精神科医生,非常知道大家在社会上对我们的偏见。
不重视心理文化的问题,就产生了很多后果,现在花钱很多,看病贵的问题,其实一部分是精神科问题没有解决,所以存在了大量的(医疗资源)高使用者。我们的医患关系很恶劣,医生帮助不了病人,安慰级效应少了,而且医生说话还经常害人,叫做“惊吓效应”。医疗安全方面,大量的忽略病人的心理问题,导致事故伤害。但是在社会上,中国人是非常需要心理医生服务的,这是在九十年代我们的老家,位于云南,各式各样的草医,还有庙里面的准宗教的活动,非常的活跃。
我们最正统的中医,实际上是提供了大量的心理卫生的服务,我曾经说过,从规模上来讲,可能对中国人最有用的心理治疗是中医,但是玛佳丽说她还没有明白我为什么这样说。
中医确实在很大程度上提供了心理的帮助,只是他们不愿意说“我们在做心理治疗”,这个很有意思。
以前,人们通过草药治疗心理疾病求神等准宗教活动也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刚才提到了,到处都有提供帮助的真正的宗教人士,也有很多冒充的宗教人士。这个是刚才当翻译的徐佳在念我的硕士的时候,7年在她的老家拍的蒙古族现代实施的萨满仪式。
她拍了两个案例,我们发表过论文,其实在基层县以下的地方,我们没有精神科医生,主要是靠这些人提供心理卫生服务。
在刚才说的背景之上,给大家介绍一下,这就是中德班的摇篮,昆医院的心理治疗中心,年中德班第一期就是在这个地方上课,第一期的集训,第六期的结束是在这里。
中间北京钱铭怡老师,上海的肖泽萍老师,接下来是杨颜春老师,还有在武汉、成都、上海,办了中间的六次,大家说到的“黄埔一期”,讲的中德班的第一期,就是在这六个地方集训的。
当时我们建了第一个做家庭心理治疗的治疗室,可以上课的时候就用这些设施,可以进行转介。
这是我们当时受德国心身医学的影响,我们在年就开了开放式的病房,当时是中国第一个混着收精神病人、神经症病人的病房,因为华西更早有神经症病房,但是我们是把精神病人开放了。
这是第一张养在病房里的鱼,年的时候放进去的,大陆以前没有人在病房里面见过鱼,我说这缸鱼改变了我们和病人的关系,这缸鱼从来没有病人捣乱过,只有正常人往里面丢石头,这缸鱼颠倒了病人和正常人的概念。这缸鱼现在还有,换了一个缸。
这是病房里的心理治疗室,当时是非常先进的,要给病人温暖和尊严。和病人商量,要不要住院,如果愿意住就允许住院,可以先看一下,我们不五花大绑,不给病人穿病号服。
这是开始用录像系统做督导,来回顾视频作为演讲。这是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第一个资助的心理治疗项目,是做家庭治疗使用的。
这是玛佳丽老师我们三个人一起合写的一本书,题目是叫做《中德班:心理治疗是怎么来到中国的》,副标题是《一项跨文化探险的历史和分析》,书里面就描述了马佳丽这一批应该算是50后的人,怎么会对中国的心理治疗事业有这么大的兴趣。
在中国的精神卫生法立法过程中,德国的老师们给我们提供了非常大的帮助,所以说现在对心理咨询、心理治疗,很多有利的政策和法律,是很大程度上参考了欧洲的标准制订的,就是德国、奥地利、法国、瑞士等,是我们接纳的比较多的。
当然在那段时间里面,我们宝岛台湾的临床心理学的法律法规,我们也借鉴过来了。这个是刘教授,是最早起草精神卫生法的老前辈,年开始做,他也是中德班第一班时候的翻译、专家,他老人家上个月去世了。
在这个背景下面,是大陆现在已经把西方主要的心理治疗四大流派引进来了,已经在临床上得到实施,而且和精神卫生法配套的政府法规心理治疗规范,第一批就收录了13类心理治疗,这里很多专家都是中德班的第一批学员,他们成为国家制订法律法规的骨干。
两次我们安排到法国、德国、奥地利考察,卫生部和全国人大的官员到现场看欧洲的实践,对他们的立法有了很好的参照。
这个是肖泽萍教授,很遗憾她这次没有来,她发起之后,和玛佳丽一起操办,就把这个考察做起来了。这是年,我们看到亲自撰写精神卫生法的李文阁处长,他亲自到了刚才提到纳粹犯下罪行的第一大精神病院,带头杀精神病人的地方进行了访问。
我们在这个地方考察德国精神病学的重生,这是非常有历史意义的地方。这是玛佳丽获得德国总统颁发的十字勋章,年的时候。这是我们这个项目获得的8年弗洛伊德国际心理治疗奖,我和玛佳丽代大家领这个奖,这个奖是我们这个项目所有人,我通知过所有的人,你们想要,我就可以发这个东西给你们,中德班的学员全都有,这是奥地利维也纳市政府,弗洛伊德的家乡颁发给我们的。
●德国考察和获奖●
最后我大概讲一下理论上的一个东西,中德合作的成功经验,就是作为一个跨文化融合的项目,跨文化交流合作的项目,我们照顾到了人类人性的普适性和独特性的平衡。
然后考察到了中国所谓的集体主义、家庭主义和个人主义的关系。我们很好的处理了和谐和扰动的关系。我们处理好本土化和全球化的关系。最后一个是处理了理解心理学与解释心理学的问题。
这个项目一直是在我们政府的关心支持下发展的,我们没有在中国社会制造麻烦,没有被当做搞传教和殖民地,一直受到党和政府的支持和关怀,就是因为我们掌握了这些跨文化合作的原则。
现在我们在精神卫生界,在发起一轮新的讨论,希望发展人文精神医学,片面的生物医学取向的医生,不大看得起我们做这些事情,他们都觉得我们搞心理的这些人很怪。
但是我现在正在告诉他们,你们生物精神病学不想搞的事情,全部都丢过来,我们来搞,我们搞的是人文精神医学,要把哲学、伦理、社会、文化的那些东西融汇到精神卫生事业里面来。
有一个加拿大专家劳伦斯的图里面,画的非常好,精神科要管的东西有多个层面,每一个层面都要去开展工作,但是每一个具体的医生,他能干多少,要看他的能力、天赋和机会条件,但是不要互相看不起。这是我以后讲课会展开讲的,今天不展开说了。
在这一点上,我要强调的是德国专家深厚的哲学背景,让他们对中国的事情这么感兴趣,而且也帮到我们点子上。
我推动推崇一个伟大的精神学家雅斯培尔斯,他把心理学分为解释的心理学和理解的心理学,这个观点对我们非常的有启发,让精神病学在一条铁路上两个轮子一起滑行,而不是单打独斗。
这里有一个图,是北美的,对雅斯培尔斯高度的推崇。他讲精神科医生就靠三个体系来支撑,我们要把自己用起来,要有共情的能力,和病人共在、共存,但是我们要用社会情景的知识、叙事的方法和病人沟通,用精神病生物学模式、病理心理学的模式来下诊断,来指导我们的躯体治疗。
开个玩笑,我们经常说心理治疗师以后要有本事,把三个没有煮过的鸡蛋竖起来,所以这是在北美现在也开始对经典的德国精神病学的一些观点重新有反思、有升华,对我们是非常好的启发。
我们现在在同济大学开展和德国相关的文化工作,和德国的学术联系特别的紧密,欢迎明年到上海去做纪念活动结束的会议。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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