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quo爸妈永远爱你,你还有什么要

《28岁给自己写悼词的人》(四)

——“爸妈永远爱你,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接上篇)

4.10号下午表妹还是老老实实的来了。来的时候,我已经接近半昏迷,意识并不清醒。前一天晚上,我开始剧烈的咳嗽,咳就会头部震动,头痛也变得更剧烈。20秒一次咳嗽的频率,不止我,吵到病房其他人都无法入睡。窗帘挡住了光毛巾盖住眼睛,我还是异常暴躁。当有人握着我的手,跟我说话,我努力睁开眼看了一下,看不清。就不耐烦的对老徐狂吼:“不是说了不要人来探望吗?!我不想看到他们!”

来人只好悻悻的退到病房门口。

其实,我是不想让他们看到我虚弱无力被命运的恶作剧锤倒的样子,我要永远光彩照人啊。

面对我不可理喻的暴躁,大家只能沉默。爸爸继续帮我把枕头来回翻面,头部降温,中间他出去接完电话回来,我怒不可遏对爸爸发火:“你还管不管我死活了?!我重要还是电话重要?!”爸爸耐着性子跟我解释是亲友关心我情况特意打来问候,我莫名感觉又累又呼吸困难有些撑不下去,带着哭腔:“爸爸,我快没体力了。”

一直盯着心电监护的爸爸再次去了医生办公室,不久他回来坐下来,顿了顿。我明白这架势,他有事要讲。“医生说你肺部感染情况比较厉害,现在考虑把你转去中心ICU,那边可以隔离,对你的病更好一些,好吗?你现在一直咳,房间别的病人也无法休息。”最怕麻烦别人的性格,我只好点头。我还在思索些什么,ICU的总住院医老赵就已经带了病床过来,比我想的速度要快很多。护士开始拆心电监护,众人把我抬起来,过完床,大家把我向房间外推动,爸爸突然很正式的低声握住我的手发问:“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有没有没处理完的事?”

我愣了一下,生气且肯定的回:“您说什么呢,我还要再回来的!”床车在移动,他紧握我的手红了眼眶吃力又哽咽的叮嘱:“你要记得,爸妈永远爱你。”

我这才明白了什么,此去恐怕凶多吉少,一切太突然我一下没想到如何安慰他:“我知道你们尽力了。我也爱您和妈妈。”

妹妹被叮嘱留守房间,帮我看好其他物品。床车快速从病房推出去时,她抱着物品一直低着头不动,好像这次别离她都没有看到,陷进了她自己一个人的世界。

在楼梯间等待电梯接床的空隙。老徐一直在激动的嚎啕大哭,赵医生发怒了:“这位是病人家属吗?不许哭!不许影响病人情绪,你走开,你们快把她拉走!”囧囧则一直不肯松开我的手,伏在床边无声流泪。我越发明白,这一去可能不再返。我受不了任何煽情的场景,转过头笑:“囧囧,等我出来了,我们就去领证结婚好吗?”

他立刻答“好!”

我很酷的闭上眼,再也不说话。其实,领证结婚这话是故意说给我爸听的:你看,你女儿还会再回来,结婚生子像普通人那样过完一生不再在时间点上拖沓;如果她没能回来,她死的时候也并不孤单,的确是有人爱着她的。这样看起来,她并没有那么惨。

我一向没有方位感,病床从电梯出来,又穿过各种走廊,直到护士和医生大喊:“家属亲友请离开,不得入内”,他们才不舍的松开床车上的手,大门关闭的声音很重,回声很响很响。我面无表情的望向天花板,镇定继续往前去接收未知的命运。

路很漫长,曲曲折折。我好像到了户外,黄昏的阳光金灿灿闪着光,街上很热闹,老老少少的人们聚在一起快乐的嬉闹,我也想加入他们(后来才知,这是最高配抗生素的药物反应导致的幻觉)…床终于停下来,围上来很多医生。

赵医生快速讲述了我目前的病情。他们决定立刻剪开我的衣服,给我换上真正的病号服,接入医疗设备。我没有心疼我新买的cos白T恤,剪了就剪了吧,只是很羞愧的小声说:“哎呀,我今天没有穿内裤,你们不要笑我噢”。医护一脸严肃,叫我不要担心这些小事。护士们麻利帮我换好衣服后,重新装上心电监护。然后要我翻身他们仔细听肺部的杂音,讨论我的肺部积液情况。中间我的咳嗽声还是没停。接着是从动脉(一般是静脉)抽血,监测血压也抽血气,监测我呼吸的能力到底差到什么地步。广东腔的男医生预告:“这会有一点痛,你要忍住。”我点头,其实心理和身体都有些麻木,痛根本不是事儿了。针穿过动脉,也许是与我本来的留置针靠的太近,动脉血一下汩汩的涌出来,大家连忙按压血管,用绷带止血。广东小伙儿看向我满脸歉疚,我缓缓的安慰他:“没事没事,我不痛,能止住它就行。”我十分清楚,这个时候病人任何的情绪变化,大惊小怪都会延误和打乱治疗的正常节奏。作为医生家属,我也见过很多骇人场面。这真的不算什么。我只做有益病情的事。最后是上呼吸机,一个很大的机器从面部罩下来,我的头部被绑住固定,医生教我跟上它的节奏来呼吸。赵医生在旁补充:“你运气好,刚好这台机器空出来了。不然没这机器你就危险了。”

我没懂这话的意思,我只着急自己实在跟不上机器的节奏。是的,从前我就不太会正确呼吸和换气,这也是我读书时跑步考试永远倒一的原因之一。

不知是为了让我分散注意力缓解焦虑还是怎么,老赵突然问我:“刚才那位根本不是你男朋友吧?”我蛮惊讶他的火眼金睛:“你怎么知道?我这样讲只是为了让我爸心里好过一些”,老赵笑而不语:“看起来就不像情侣。”后面再接“放心,你在我这里睡一觉就可以出去了”我高兴的沉沉睡去。

晚上从昏睡中醒来,发现照顾我的是个男护士。我不好意思的要求排便,他就拿来便盆放在床上。我请求他:“你能不能隔我远一点,除了被子,麻烦把门帘也拉上,不然会影响我发挥。”

随后我想翻身,发现ICU的床是气垫床,非常软。前几年我腰椎盘问题看过医生后,就一直坚持睡硬板床。我不适应这个毫无支撑力的床,没有安全感总感觉是漂浮着。我跟男护士坦诚我的害怕:我想翻身,可是身体不受控制,很费劲。呼吸也是,要随着机器的节奏来,我经常错拍。总之,一切都是失控不自由的样子。这感觉非常非常糟糕。

他安慰我:这是中心ICU的标配,一切都是有益于我的病情的,习惯就好。

随后保安递进来一张纸条。是爸爸写的:“宝宝可好?你要坚强啊,我们等着你”。

一直疲乏的我本来看完就想继续睡,但忍不住问男护士要了一支笔,他还给我找出一张纸,一个垫板,让我写回信。他们要换班了,我得赶在他下班前抓紧回复。早已不知道眼镜去哪儿了的我,看不太清,只能歪歪斜斜的写到:“我已经住进来了,感觉很好。我知道这个时间叔伯们又纷纷赶来长沙了,爸爸记得安顿好他们,请他们吃饭。明天是我27岁生日了,27年前我早产出生。这27年已经是赚来的,我很快乐很满足,没有什么后悔的事情。谢谢你和妈妈带我来这个世界走一趟。”

落款是张妹儿。大家族里的人,都喜欢叫我妹儿。

来接晚班的是个女护士,ICU病房深夜安静的可怕,只有各种仪器发出的声音,忽高忽低。我的心理素质一下变得很差。忍不住怯怯的问那个女护士:你能坐到我旁边来吗?我有点害怕。

她拒绝了。

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也有指定的座椅位置。

纠结了很久,最后疲惫难敌,我再次沉沉睡去。

·

4.11早上被男护士叫醒:“今天是你生日吧,生日快乐啊!你爸爸来看你了。”我无力的睁开眼,床尾站着爸爸老徐囧囧和黄莉,他们都穿着防护服,戴着口罩,包裹的严严实实。爸爸高兴的指给我看:“黄莉特意做好蛋糕,早晨从常德赶来,蛋糕很漂亮呢!”接着他们开始唱生日歌,脸上是哭是笑我也没看清,甚至没想打开看一眼蛋糕的样子,更没力吹灭蜡烛,勉强说完一句”帮我给蛋糕拍张照,我以后会看的“就又倒头睡去。十分扫兴。

接下来好几天的记忆我都没有,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甚至不记得,医生每天早上巡房我是否清醒的回答过什么。我不记得了,完全没印象。

我出现了幻觉。

我看到我的病房里挤满了好多人,左右两侧都是高高的台子,上面睡了人。我的病房门口也是,两个大汉始终蹲守。但很奇怪的是,他们的头总是变化,一会儿奥巴马,一会儿是哆啦A梦。

我还梦见我并非是生病,而是被人投毒。我在梦里还找到了解药。我甚至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我对男护士讲:你快去自首吧,你去跟警察讲,是你害了我。你就说我已经原谅了你,你很爱我的。男护士没有理我,我着急的催他:“你不去自首,那这事没法了结啊,你快去。”

总之没有任何逻辑。

我甚至对正在忙碌的医护炫耀的说“你看,我多快乐多嗨!”,接着当众疯狂的抖腿。从前仪态不算好,但也没出过大错的我,开始失态。

后来我知道,除了药物副作用致幻,我内心始终不肯接受我突然生了这么重的病的事实。我的脑袋根本没有停下来,想从别的地方找到解释和平衡。

几天后我渐渐清醒。我能真实的闻到橙子的味道,我从前就很喜欢柑橘调的香水,清新活泼,充满生机。

我这才开始注意到自己每天的时间表,我在这里的一天是如何度过。每日晚11点交接班,护士们一起帮我翻身,检查全身的瘀斑(出血点)面积变化,也观察是否出现褥疮等情况,帮我擦洗身体。凌晨4点,指尖采血测量血糖,接着会有护工来打扫卫生,擦床和桌子,7点在胳膊打一次增强免疫力的针,接着是抽血查各项血常规指标、然后是肺部消炎的雾化治疗、8点-9点是医生巡房,回答每天的症状变化;吃早饭、餐后吃口服药、做口腔护理、排便;吃中饭、餐后吃口服药、做口腔护理防止感染、午睡。下午有腿部肌肉按摩,防止出现血栓。吃晚饭、餐后吃口服药、做口腔护理防止感染。还有三次量体温、因为药物作用,嘴巴干裂到不行层层叠叠起壳,擦完了两只润唇膏。打针我从来没管过,反正日日夜夜都一直在不停的输入些什么,有时是血小板,有时是帮助凝血的纤维蛋白原、有时是抗感染的,有时是补充体能的。

我的活动范围是床。我的目光范围内,头顶是纯白的天花板,左侧的大呼吸机各种仪器,右侧的洗手台和护士配药的操作台。有时广播会响,没有具体的播报,只有一段音乐。中心ICU没有窗,完全隔离,好像24小时一直亮着灯,我醒来时总会问:现在到底几点了,今天外面天气怎么样啊?“护士们忙来忙去,我只能安静又忙碌又孤单的独自待上一整天。

爸爸和老徐轮流进来送饭,但不能停留太久,否则就会被赶出去。有时我睡的太沉,他们会把餐点交给护士。有时我听到声响就醒过来。没有眼镜,看人总是模糊,我试探的叫他“爸爸?”。

我继续“我知道你是爸爸,可是,我不知道我在哪里,我看不太清楚。”

“没关系,我来告诉你,这是寿司,这是蛋糕,这是果汁、这是鸡蛋仔。你想先吃哪个?”

“你该吃饭了,吃了饭体力恢复就能早点出去啦。”

“噢,那我多吃点。”

“来,张嘴,这一口是胡萝卜,这一口是猪肝。吃完这一口,还有三口。加油,如果你能吃得下,就会好得快,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爸爸,你瘦了哦。”这个一夜老了很多的男人又开始哽咽的哭。

“宝宝,明天你想吃什么呢?”

我无力说话太沉默的时候,老徐会担心我的状态,主动找话题:“怎么你只调戏男护士,对女护士就爱答不理这么礼貌客气?你怎么不说话啊?”

我勉强回答:“她,常德人,今年21岁,单身无男友,跟同样是白班的XXX是老乡。喜欢吃的食物是西瓜和龙虾。”

女护士惊讶的笑起来:“你都答对了呢。”

老徐还会告诉我:“你的朋友XXX,还有同事XXX来看了你。但是不能进来,他们很担心你。你快点好起来啊。他们等着跟你喝酒。”

简短的交流,我知道公司为我组织了募捐,医院附近重新给我爸安顿了新住处,囧囧和老徐经常陪着我爸,舒缓他的情绪,开导和安抚他。而我爸爸似乎跟这些年轻人相处的不错,并没有什么代沟和障碍。

除了三餐,我还喝红参水、吃鸡蛋、喝各种利于消化的果汁、还有我最爱的养乐多。巡房的医生需要看我每天的饮食种类和剂量,进出水量都要对比差额,借此判断肾功能的情况等等。有天祝医生看完记录,问:“你很喜欢养乐多吗?”我就走调的唱台湾女歌手魏如萱的那首《像我这样的女孩》:“书读的不多,想法特别多,每天都要喝养乐多,朋友都爱我,男朋友更疼我,为什么只能交一个?”她们忍不住笑。

老教授们巡房时彼此也会小声分享讯息:“你就是那个调戏男护士的病人?”

我羞愧的点头。

“哈哈哈哈哈现在给你换了药,你不会再有幻觉了吧?”

“没有了,门口的那些大汉们都走了,房间里也没挤满人了。”

过了几天,很幸运的,我例假来了,虽然上个月推迟了十天,但是这次时间刚好对上了上上个月,我信心猛增,我的身体还在规律的正常运转呀。每天护士们给我擦洗身体,我都很难为情,她们倒是自然的一个负责描述,一个负责记录:”月经颜色正常,量也正常“,然后给我换上纸尿裤。

渐渐的,血象开始回升,趋于稳定,一切都在好转。我终于在医生巡房时,提出一个大胆的申请:我想洗头!从住院开始,为了防止大出血,就没让我起身过,连翻身都要小心翼翼,任何动作都存在风险。得到允许后,洗头的护工阿姨带了特别的面盆过来,我还是平躺着,就可以洗头啦。当时我已经15天没有洗头了,洗完真的有种焕发了新生的轻盈感。阿姨跟我聊天“你多大啦看起来很小哦,有没有恋爱结婚啊,等你好了,要生个小孩儿啊。”

终于有一天,我血液科的主治医生下来看我时宣布:“你情况好很多了,我们把呼吸机撤掉,给你换成氧气面罩,等你再好一点就换鼻导管。再再过几天,情况再再稳定一点,我们就接你出去,回到楼上病房去。”

“那我脑袋里的脑膜瘤呢?之前是预约了做进一步的检查,但是我来这里抢救了”

“那个确实要进一步检查才知道,但是目前可以先放一边,毕竟它不会一下毙命,但是肺部感染会。”

爸爸激动的预告:“从中心ICU转出去后先去层流病房过渡,那里比普通病房安全。但是,现在还没有床位,要等一等。”

老赵也来祝贺我:”张少侠,你扛过来了噢。不错!干的漂亮!”

后来我才知道,我是湘雅二十年来第一例救活的呼吸衰竭的白血病人,肺泡破裂出血,同时伴随败血症和疑似颅内出血。

动脉止血后留下的痕迹

远离人群、远离网络的这些天,几乎不用说话的这些天,我有了充足的独处时间,不免想了很多:如果我真的死掉了,那么我的15支还没开封的口红,我在泰国新买的黄色平底鞋怎么办;我不要追悼会,一切低调处理。可是私人葬礼上谁来扶棺呢?如果那些未尽事宜我来不及做出完整交待,那么一切会刚好按我的心意去处理吗?

未完待续

夸夸专栏往期回顾

(点击文字可查看)专栏更新时间:每周日XX玩乐团·自我介绍《张夸夸,27岁提前来到人生B面的人。》28岁给自己写悼词的人(一)《愚人节的消息谁会信啊》28岁给自己写悼词的人(二)《突然死掉之前,请给我一个答案》

28岁给自己写悼词的人(三)

《确诊白血病,真的是拍韩剧呀?》

张夸夸编辑

大叶糖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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